當聯盟不再牢不可破時——俄羅斯 VS 烏克蘭|運動公社
作者:尋找簡東拿(文章寫於2015年6月)
中世紀時代,基輔羅斯(Kievan Rus’)崛起於東歐,是為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起源。烏克蘭人曾經和俄羅斯聯手抗擊波蘭入侵,卻又為求獨立和沙俄、蘇聯結怨,雙方的交集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1999年10月9日,烏克蘭人在綠茵場上與俄羅斯一較高下,使人們追溯幾百年來兩國之間的血海深仇。
上天從未眷顧烏克蘭
俄烏兩國一直為政經利益和民族問題糾纏不清。1932至1933年期間——正值蘇聯統治時期,史達林為求實現農村集體化,把大量烏國富農流放西伯利亞和中亞。烏國農民出現集體恐慌、拒絕耕種,最終引致糧食短缺和大饑荒(死亡數字至少有250萬人,當中更出現人食人事件)。而且,還有大量烏克蘭民族主義知識份子遭受蘇共政權清洗。有烏克蘭人強調後列寧時代的蘇聯,一味追求大俄羅斯主義、犧牲其他民族的利益,不惜對烏克蘭人進行種族滅絕。
雖然蘇聯早已土崩瓦解,但烏克蘭一直活在俄羅斯、歐美勢力的擴張陰影之下。2013年,烏克蘭爆發親歐盟示威,最後演變成國內親歐、親俄兩大勢力互相傾軋,而俄羅斯甚至趁機派兵入侵克里米亞、挑動對方「脫烏入俄」,幾乎釀成兩國全面開戰。
除了政治,兩國在球場上曾經是難得的命運共同體。烏克蘭班霸基輔戴拿模,是蘇聯足球的理論試驗場——偉大的戰術理論家馬斯洛夫(Victor Maslov,足球史學者Jonathan Wilson稱為現代足球之父),在424陣式基礎上設計出攻守平衡的442,並要求兩名翼鋒球員參與防守、邊後衛加強進攻。藍西爵士直接把馬斯洛夫的一套理念複製至英格蘭國家隊,最終於1966年奪取世界杯冠軍。而且,他主張位置模糊化、還有區域結合盯人的壓迫防守(他甚至把陣式轉換為244,通過嚴密的前場逼搶壓制對手),最後由魯班諾夫斯基繼續發揚光大,成為機械主義足球的代表。此外,不少蘇聯國家隊的主力成員來自烏克蘭,尤以射手布洛堅(Oleh Blokhin,前烏克蘭國家隊主教練)為表表者。在1988年歐國杯決賽,蘇聯陣中便有7名烏國兵[1]。
縱然烏克蘭為蘇聯足球留下大量人材和理論儲備,卻要接受不公平的對待。蘇聯解體後,歐足協決定由俄羅斯直接繼承蘇聯,包括排名系數和歷史榮譽;而其他新生的國家成績,則要從零開始計算,這分明是對俄羅斯的褊袒。而且,國際足協允許所有前蘇聯球員自由選擇他想效力的國家,情況與1949年後香港球員可以選擇代表中華民國、中國和香港出戰國際賽類近。於是,一眾烏克蘭球星,例如奧諾高(Viktor Onopko)、曼聯球迷熟悉的簡察斯基(Andrei Kanchelskis)、尼基科諾夫(Igor Nikiforov)和泰森巴拿(Ilya Tsymbalar),寧願代表俄羅斯出戰,因為這使他們有更多參加大賽的機會。至於烏克蘭,人材幾乎被俄羅斯掏空了,因此她在90年代缺席各類大型賽事,包括世界杯及歐洲國家杯決賽週。他們只有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年輕球員,而領軍人物正是「核彈頭」舒夫真高。
俄、烏狹路相逢
因此,1999年兩國在歐洲國家杯外圍賽碰頭,別具歷史意義。他們和世界杯冠軍法國編入同一組,而同組的冰島在古莊臣帶領下又成為一路奇兵,於是他們身處的第四組頓時成為死亡之組。無巧不成話,俄軍領隊比索維斯(Anatoliy Byshovets)是烏克蘭足球名宿,曾帶領蘇聯在1988年奧運足球項目奪取金牌;至於烏軍教頭沙保(Josef Szabo),曾經在60年代和比索維斯共事於基輔戴拿模,後來二人在96年列入烏克蘭新任領隊的候選名單。孰料屬於首選的比索維斯和烏國足總談不攏個人條件,沙保便冷手執個熱煎堆[2]。
俄羅斯最初表現不堪入目,但經過易帥後開始走運,並迎頭趕上烏克蘭。俄羅斯在首輪賽事作客烏克蘭,守門員卡連(Dmitri Kharine)在於禁區勾跌烏國前鋒列布夫(Sergei Rebrov),被判紅離場,而後者旋即射入十二碼,賽事以烏克蘭3:2勝出告終。此後,俄羅斯連敗法國和冰島,比索維斯黯然下台,由莫斯科斯巴達領隊羅曼錫夫(Oleg Romantsev)走馬上任。羅曼錫夫帶領球隊接連擊敗亞美尼亞、安道爾、法國和冰島,取得六連勝,成為第四組的出線熱門。另一邊廂,烏克蘭穩紥穩打,並取得5勝4和、得19分居小組榜首的佳績,俄羅斯、法國以18分緊隨其後,而冰島以15分居第四。
最後一輪,俄羅斯主場迎戰烏克蘭、法國主場力拼冰島。四隊皆有望出線希望:如果烏克蘭能在莫斯科全取3分,便以小組第一出線,史上首次出席國際大賽決賽週;如果打和,且法國贏球,他們獲得附加賽資格;但如果輸球,同時法國沒有輸給冰島,烏克蘭就出局了。至於俄羅斯,她以些微得失球差壓倒法國,但法國主場迎戰冰島,畢竟較有取勝把握,所以只有奪取三分,才能斷絕後顧之憂。俄羅斯政府對國家隊寄望甚殷,總理普京、莫斯科市長盧日科夫,還有前總統葉利欽均親赴比賽現場為主隊打氣,並許以厚賞鼓勵球隊奮戰晉級。一對世仇許勝不許敗,為大戰增添火藥味。
生死相牽的十五分鐘
俄烏大戰在盧日尼基球場上演,而同時展開的法、冰之役,同樣扣人心弦。比賽首10分鐘,烏克蘭以逼搶控制局勢。及後隨著法國領前至2:0,俄羅斯惟有猛攻對手。俄軍中場高霍洛夫(Dmitri Khokhlov)在三十多分鐘,先後於十八碼外施放冷箭、禁區轉身抽射,均被對方門將索夫高域斯基(Oleksandr Shovkovskiy)擋出。主隊箭頭彭路夫(Aleksandr Panov)一度伏兵空門之前,但他稍欠身高,接應左翼迪高諾夫(Victor Tikhonov)傳中卻未能準確迎頂。迪托夫(Yegor Titov)後上頭槌破關,但又告斜出。沙保心知不妙,加派薩克達左後衛麥堅泰安(Volodymyr Mykytyn)入替箭頭史卡真高(Serhiy Skachenko),鞏固防守。
換邊後,戰局發展猶如上半場:烏克蘭企圖照辦煮碗向俄軍偷襲,但列布夫頭槌落空。及後俄羅斯漸入佳境,冰島在下半場56分鐘把賽果改寫成2:2。一對冤家正要攜手晉級之際,查斯古特的入球使法國升上小組榜首,主場球迷無不加速心跳,因為此刻俄羅斯已滑落至第三位。
但勝利天秤稍稍傾向俄羅斯。75分鐘,球證艾利雷(David Elleray )為主隊送來罰球。卡賓主射中鵠,寓示上天始終眷顧俄羅斯人。跟普京一躍而起的,還有主場60000多名球迷,而小組第三由俄羅斯換成了烏克蘭。要不他們追和對手、要不冰島扳平法國,否則注定烏克蘭人又一次抬不起頭來面對百年世仇。
是非成敗轉頭空
完場前兩分鐘,烏克蘭獲得罰球,位置正處於左路邊陲,距離龍門約38碼。主踢的舒夫真高放手一搏,以直接攻門代替傳中。皮球迴旋得很快,越發超出俄方門將費利莫洛夫(Aleksandr Filimonov)的預計——他本來設想對方寧願傳中製造混亂,於是前移一兩碼接應。皮球近了,費利莫洛夫向後靠攏,他本可以輕鬆把球撲出,但為了能多耗點時間,還是選擇把球接住了。即使換作他人,也會有同樣的反應吧,但上帝偏要挑他開個沉重的玩笑。費利莫洛夫不能接下皮球,反把皮球和將要到手的小組出線席位一併送進網窩。烏克蘭追成1:1,俄羅斯前功盡廢。
法國和烏克蘭出線了。烏軍主帥沙保為俄羅斯功敗垂成感到惋惜,但這位匈牙利人明顯不能明白這種結局為烏克蘭人帶來的快慰。體育記者Michael Yokhin引述烏克蘭報社《Den》的一位編輯評論:「當烏克蘭把俄羅斯踢出2000年歐洲國家杯的時候,我們盼待八年的正義終於來到了。我們和俄羅斯共同鑄就了蘇聯的輝煌,但他們卻獨吞了遺產。我們記住1991年12月,在獨立公投之後,只能看著俄羅斯用我們的資源去參加世界杯抽籤時的痛苦。今天我們贏了,我們贏在了足球場上,而不是國際足協的辦公室里。」[3]
有甚麼惡作劇比費利莫洛夫的失誤更荒謬?就是上帝跟烏克蘭也開着同樣的玩笑。烏克蘭晉級附加賽,遇上實力弱小的斯洛文尼亞,理應穩操勝券。殊不知烏國門將索夫高域斯基直接向對方的艾斯莫域(Milenko Acimovic)解圍傳球,直接造就對方破關。烏克蘭爆冷地以總比數3:2不敵斯洛文尼亞出局,為俄羅斯人送上更大的安慰。
上帝似乎還不願意目睹兩家情仇就此了結。俄、烏足球已然褪色,但克里米亞風斂陰霾,政治糾紛卻難以了斷。假設辛尼特和薩克達在歐洲賽場相遇,為兩國球迷帶來的震撼,必不下於十六年前的一番大戰。當然,我們寧願兩國一切恩仇盡付球場了斷,總比訴諸干戈更好吧。
參考資料:
1. Jonathan Wilson:《Behind the Curtain: Football in Eastern Europe》
2&3 Michael Yokhin:”Russia 1-1 Ukraine, 1999: ‘This is our second present after Crim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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