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世界盃】總編手記：當靜靜地贏變成苛求——一個最令昆羅斯和伊朗球員尷尬的世界盃
每四年一度世界盃，都是一次伊朗球迷與政權攬炒的機會。伊朗球員被人民寄予厚望，去表達對當權者鎮壓女權的立場；而主帥昆羅斯（Carlos Queiroz）如何在政治漩渦之中，讓球員免受建制、抗爭兩方的壓力，專注世界盃？
伊朗在世界盃B組分組賽以2-0擊敗威爾斯，但是國內的政治對立未能被勝利所掩蓋。比賽前後，球場看台上的伊朗政府支持者及示威者發生衝突。有部分抗議的球迷指，他們的旗幟被球場保安人員奪走，甚或被斥責及騷擾，至於其他帶有反政府口號的T恤和其他物品亦遭沒收。而且，在伊朗不敵英格蘭2-6一戰，球員拒唱國歌；及至對威爾斯一戰，球員受到來自政府和國內建制派壓力，只能屈服。
事緣今年9月，伊朗庫爾德族女子瑪夏莎（Mahsa Amini）因為沒有戴好頭巾，被當地宗教警察逮捕，疑似被毒打致死。及後伊朗全國引發大規模示威、造成死傷，引起國際關注。
BBC報導說，在威爾斯對伊朗上演的比賽場地Ahmad bin Ali Stadium，有抗議者手持伊朗1979年革命前的巴列維王朝國旗，而這些旗幟被支持現政府的球迷奪走。有穿著印有 「女人、生命、自由 」字樣T恤的人被侮辱。有伊朗觀眾稱，親政府球迷向卡塔爾警員檢舉她，她隨後被當地警員勒令洗掉手臂和胸口塗抹被伊朗革命衛隊殺害抗議者的名字。有另一位伊朗女性觀眾說，她被禁止在球場內穿穿上支持瑪夏莎肖像的T恤。伊朗女性在接受外國媒體採訪抗議活動時，至少有一群伊朗男子進行騷擾。一些人用手機拍下了這些婦女，並大聲地呼喊：「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編按：意指尊崇政教合一共和制的伊斯蘭國家）。今屆世界盃卡塔爾積極防止有球迷在球場內作政治表態，加上該國一直是伊朗的外交盟友，故此任何伊朗球迷在當地反對政府均被「消音」。
伊朗目前的動盪政治，是與神權政府對女權的打壓有關。伊朗自1979年起成為奉行政教合一體制、以什葉派教士出任最高領袖，並持續打壓國內女權、堅持迫使女性佩戴頭巾。但隨著國內女性教育水平提高及社會追求世俗化的傾向，社會上不論男女，對於追求女性權利、自由的呼聲越來越強烈。而且，伊朗長時間禁止女性入場觀賞足球比賽，以示伊斯蘭「男女有別」的法律。
聯合國聲稱，伊朗正處於全面危機，在過去九星期有300多人被殺，另有14000人被捕。較早前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投票決定成立實地調查團，調查伊朗如何鎮壓反政府抗議活動。甚至在世界盃前夕，有國際輿論要求禁止伊朗參與國際體育比賽，以示對德黑蘭政府的懲戒。在伊朗國內，更有前國腳球員加富里（Voria Ghafouri）被伊朗安全部隊拘捕。他被指控「羞辱國家足球隊」和「散播反政府宣傳」。據《衞報》消息指，此舉是警告正在卡塔爾踢世界盃的伊朗球員。
如今正是伊朗四十多來政治矛盾最深刻的時候。
有反對政府的伊朗人民認為，國家隊應該帶頭杯葛世界盃，甚或支持國際體育組織禁止伊朗參與，與政權切割、攬炒。伊朗國家隊球員如主力前鋒阿斯蒙（Sardar Azmoun）曾經在社交平台發帖力撐國內的示威者，幸好獲得主帥昆羅斯（Carlos Queiroz）力保，才能入選伊朗的世界盃大軍名單。隊長夏積沙菲（Ehsan Hajsafi）一方面表示支持示威者，另一方面堅持為伊朗比賽。他說：「我們在這裡，不代表我們不應該成為他們的聲音，或者我們不尊重他們，他們知道國家隊心繫他們，他們也知道我們支持和同情他們。」「我們擁有的一切都來自他們、我們必須戰鬥、我們必須盡力所能入球，並將成果展示予勇敢的伊朗人民，我希望能改變人們的期望。」
伊朗國內對政權持不同立場的聲音，都要求球員進行政治表態。作為主教練的昆羅斯堅持球員可保留表達意見的自由，但亦希望外界尊重球員的身份，讓他們在世界盃尊注比賽，而不是向他們施壓、成為政治漩渦的中心。昆羅斯表示：「我們的球員與其他球隊沒有分別，照樣可以自由表達意見聲援國人，只要合符國際足協規例、足球精神就可以，就如你們西方國家都有賽前單膝跪儀式，也不一定要每個人都同意你們。」
對於西方媒體追問他對於伊朗政局的看法，昆羅斯堅持不作回答，並回應說：「這是新聞自由，但我們有權不回答，並希望外界尊重、理解我們的處境。」「如果我們為人帶來快樂，那麼我們就完成了作為球員的職責，這是對我作為國家隊主帥來說是最重要的問題。」
昆羅斯面對西方媒體的「狙擊」，回答可能是拙劣的——英國SKY TV記者引述昆羅斯說「球員能代表伊朗是個人榮譽」、詰問「能接受自己代表一個打壓女性的地方」，他便反擊：「你會給多少錢我去答這個問題？向你的老闆說世界盃後能給令人滿意的報酬，我就會答，但不要斷章取義。」昆羅斯很明白，無論他如何回答，都只會進退兩難——聲援抗爭、令政府對球員加深不滿，後者回到國內將被清算；認同政府、站在人民的對立面，只會令球員在比賽場被球迷杯葛。照顧球員免受兩邊圍攻，是他首要的責任。
昆羅斯呼籲伊朗球迷不要發出噓聲、而是支持球員作戰，最終還是被媒體斷章取義了。
Iran head coach Carlos Queiroz says his players have the right to protest amid the death of Mahsa Amini, who died while in the custody of the morality police for wearing her hijab too loosely. pic.twitter.com/7MkqUtkWQ6
— Sky Sports News (@SkySportsNews) November 15, 2022
說到這裏，大家有沒有聯想到前一陣子誤播國歌，香港欖球員的尷尬呢？其實想靜靜地贏，真的很不容易。如果按照SKY TV記者的標準，1978年阿根廷國家隊在軍政府當道之下堅持出征世界盃，又是否「能否接受自己代表一個打壓人民的地方」，拿體育競技的榮譽為獨裁者塗脂抹粉？請不要忘記的是，昆羅斯被指責為政權開脫、拒絕聲援人民的時候，他以辭職要脅政府、足協不得干預他的選人，最終令阿斯蒙得以征戰世界盃。
說到底我還是支持伊朗人民的，也希望大家能讓伊朗球員靜靜地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