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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國家的足球發展，需要統一的Game Model 嗎？｜論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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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法國球壇的一宗鬧劇，讓我重新思考這個纏繞香港球圈多時的問題。

【人才輩出的法國，竟沒有一套Game Model？】

事源馬賽主席Pablo Longoria，在一次訪問中直斥法國足球偏重個人，忽略整體，沒有屬於自己的Game Model，隨即惹來多位教練和球圈人士的反駁。Longoria是歐洲球壇的後起之秀，足跡遍佈各大聯賽。生於西班牙，二十四歲開始在紐卡素當球探，輾轉間去到意大利發展，二十九歲成為祖雲達斯首席球探，三年後以體育總監身份接掌華倫西亞。他於去年夏天加盟馬賽，今年年初在球迷火燒訓練基地的抗議事件後，本為總監的他接任主席一職。走馬上任後，隨即大刀闊斧，辭去韋拿斯保亞斯，引入比爾沙門徒、前阿根廷教練森柏奧利，誓要為球隊建立鮮明風格，野心勃勃。

Longoria上任數月後，在訪問中被問到法國的足球發展時，便直言不諱地說：「法國近年出產很多好球員，各地球會都前來挖角。但有一點大家要明白，法國依然倚賴街頭足球，訓練模式很個人化，球員不乏個性，但對球賽理解薄弱，因為這裡沒有一套細緻而統一的Game Model。環顧歐洲球壇便一目了然，法國是外輸教練最少的國家之一，而且他們亦非以戰術和整體理念見稱。」此話一來，固然觸到很多法國人的神經，眾名帥出言反駁，有人說他初來報到不應道聽途說，有人以施丹迪甘斯的戰績為據辯護。爭論幾天後，風波最終在侮辱謾罵與人身攻擊中告一段落。

近年談及足球發展時，總會聽到不少類似的討論。很多人認為，國家(甚至球會)應訂立一套統一、所有球會梯隊都必須依循的Game Model。一般來說，Game Model所涵括的是戰術風格和不同Phases of Play的戰術原則，有些地方更會將陣式納入其中，西班牙和日本便是常被引用的例子。即使在香港，在金判坤還是技術總監時，足總亦曾有樣學樣，編寫了一份香港足球課程大綱（至今在足總網站仍可查閱），規定所有梯隊必須運用4-3-3 / 4-2-3-1陣式，以及控球為主和短傳入滲的風格。雖然計劃最終因執行不力而不了了之，但這幾年間，球圈中也不時流傳相似的論述，提出要創立一套為香港而設、統一化的Game Model。這次Longoria引起的小風波，有趣之處在於它發生在法國。一方面，我理解Longoria的批評從何而來，在戰術和整體層面上，法國聯賽的水平，的而且確與四大聯賽有段距離，教練的知識和思想相對落後。但另一方面，法國偏偏是應屆世界盃冠軍，近年人才輩出的程度令人震驚，像Fofana、Camavinga、Aouar這些才華橫溢的球員，在U21歐國盃亦只能屈居後備。於是，Game Model雖然對職業球隊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但在青訓體系和球員發展上是否如此，似乎存疑。

【Game Model論述的來源與意義】

統一風格的論述，大概源於一些近年對足球比賽本質的理解。如Jan Tamboer所提出的理論框架，將球員的每個行動（Football Actions）劃分為四個順序的層次：非言語溝通(Non-Verbal Communication)，球賽理解（Game Insights），技術執行和體能。簡單而言，他認為球員的每個行動，皆由球員之間的非言語溝通所主導，而球員之間的溝通媒介，正正是戰術體系和原則。同時，戰術原則亦會影響球員在個人層面對球賽的理解。於是，當球員在場上面對不同情況時，會基於溝通和理解作出判斷和決定，然後在體能的支撐下，運用技術將其執行。在這框架下，非言語溝通屬Highest Order，為一切的根本。基於這前提，很多人會推斷出，球員之間的溝通（在這意義下指對戰術的理解）愈清晰、行動愈一致，球隊的優勢愈大。另邊廂，另一種常見的說法，會將足球理解為時間和空間的爭奪（A Game of Time and Space）。對時間的其中一種理解，是如果球隊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決定並完成行動，優勢便愈大，換言之亦是與一致性有緊密的關係。

於我而言，劃一Game Model的說法就是如此誕生。對以上理論的不同解讀，催生了一種對一致性的追求：球員對戰術體系認識愈透徹，行動會愈一致，決定和執行時間便會愈短。因此，若果全國的球會梯隊都採用同一套Game Model，每位球員從小接受相同的教育，日後國家隊和球會的實力，都會因球員行動一致而有所提升。

【從足球的本質論是否需要Game Model】

但想深一層，足球比賽的本質又是否如此？或許是解讀不夠全面，也可能是理論本來不夠清晰，但以上對足球比賽的理解，似乎輕視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元素：對手的存在。 足球比賽並非在密封、與外界隔絕的空間進行。行動一致固然重要，但除了建基於共同認知，行動也受制於對手的干預。甚至乎，場上一切行動的中心目標，就是為了Manipulate對手與抗衡對手的Manipulation。以上兩個理論，也必須放在這前提下解讀。溝通不可能在沒有基礎（Context）和目的下進行，因此，非言語溝通以戰術原則作媒介，但更重要的是以對手的行動作基礎和目的。同樣道理，時間的控制與爭奪也顯然是相對的，球員判斷與決定的速度，視乎與對手互動中營造的情景。

在這意義下，與對手的互動，和對它們的判斷和理解，是足球比賽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更何況，我們經常說足球是千變萬化的，受球員特質、戰術安排、外在環境等因素的互動和影響，球員在場上的位置、行為和意圖等等，在每一場比賽，甚至每一刻和每一個情況，都存在差異。面對變化萬千的情景，球員對情況的解讀與解決能力，自然成為不可或缺的元素。因此，足球比賽的本質，不應該是「根據戰術原則，達致一致的行動，而取得優勢」，而應該是：在場上遇到不同情況時，在戰術原則的引導下，共同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

當認清足球的本質和解難的重要性，統一化論述的缺陷便表露無遺。一來，這種論述是建基於對理論錯誤或片面的理解。二來，要建立解難能力，球員必須在成長過程中暴露於不同的比賽情景。若各梯隊踢法大同小異，球員所面對的情境就會十分單一，假以時日與不同風格的球隊較技時，必會無所適從。三來，現今足球的戰術體系與原則與日俱增，球員要因應需求，飾演不同角色和執行各樣指令，適應性（Adaptability）與多功能性（Versatility) 因此愈趨重要。要球員從小在同一套Game Model下成長，只會限制了這些能力的發展。

【需要的不是Game Model，而是共同知識基礎】

Game Model的統一化是劃地為牢，但不代表一個國家的足球發展，不需要某程度上的共同知識基礎。如Raymond Verheijen提出，足球是一體兩面的，「Coaching is an art, but training is a science.」。Game Model屬主觀一面，但亦不能忽視足球的客觀面向。記得幾年前讀過一篇研究西維爾青訓理念的文章（連結在文章末），至今記憶尤深。西維爾以分析足球比賽的本質為始，循序漸進地推論出球賽的需求，與球員須具備的能力，然後再勾勒出一套適合的教學方法（Pedagogical Approach）與訓練方式（Methodological Coaching Principles)。而這些方式，全都有科學與研究的實據支持，非憑空想像出來。借鑒於此例，國家或球會的共同知識基礎，應包含一些較客觀和科學性的面向，如上述對球賽本質的理解、訓練與教學方法、最根本的戰術原則、年青球員的發展階段（Development Stages）、體能訓練與需求、心理與價值教育層面等等。

在這共同基礎下，國家或球會的Curriculum，最低限度要讓年青球員在成長過程中接觸各種比賽環境與情況。名帥比爾沙亦有類似（也當然是頗極端）的見解。

他說：「足球共有十個基本的體系。很多人深信，梯隊與一隊要用一式一樣的體系。但我不敢苟同。在升上一隊前的那五年，所有年青球員都要學會如何演繹那十個體系。」球員能處身於不同空間和時間的限制，應對各種比賽情況，演繹各種戰術體系，飾演各種角色和需求，這樣的話，不但能在非言語溝通和球賽理解上有全面的發展，很多研究亦曾指出，要發展Motor Learning和Skill Acquisition，也要讓球員在多元的環境中，讓身體和大腦透過與不同外在因素的互動，構建出與身體特徵和比賽需求相符的技術與動作模式。伴隨這種對Game Model的看法而來的，是教練培訓方式的轉變。不再盲目灌輸同一套Model和原則，取而代之的，應該是把上述的共同知識基礎作為根基，然後讓教練涉獵不同的模式和理念，再引導他們創造出自己的Model，從而建構一個多元的環境，讓球員得以在最理想的狀況下成長。

【總結】

話說回來，這爭論不管誰對誰錯，但Longoria初到異國便不畏權勢直斥其非，然後把理念付諸實行，推動當地足球發展，這份風骨與氣概，絕非隨處可見。如在香港，足總近十多年從五湖四海覓來多位總監和教練，把推動球圈的要務付託在他們身上。然而，不知道是俯首貼耳還是無能為力，即使在問題多多的香港球圈，也很少聽到來自他們對現況的批評，更遑論是具建設性的提議和大刀闊斧的改革。適逢足總又處於那職位交接的輪迴，在今天的香港，比起一個統一的Game Model，我們更需要的，或許是一個像Longoria般敢言敢行、勇於承擔的有能者，引領球圈走上正軌。

參考資料：
Chow, J.Y., Davids, K., Button, C., & Renshaw, I. (2015). Nonlinear Pedagogy in Skill Acquisition: An Introduction (1st ed.). Routledge. doi.org/10.4324/9781315813042
Solana-Sánchez, Antonio & Lara-Bercial, Sergio & Solana Sanchez, David. (2015). Athlete and Coach Development in the Sevilla Club de Fútbol Youth Academy: A Values-Based Proposition. International Sport Coaching Journal. 3. 10.1123/iscj.2015-0085.
www.researchgate.net/…/283705173_Athlete_and…
Tamboer, J., Lingen, B. & Verheijen, R. (2016). Football theory. Amsterdam: World Football Academy.
圖片來源：Eurosp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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