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術理論：陣式的意義｜論足球
著名足球哲學家Juanma Lillo曾說過：「為了方便溝通，人類會將複雜的理論簡化。但困難的是在簡化的同時不將其原意削減或貶低。」
(“People simplify and reduce concepts for the sake of communication. But you have to be able to reduce without impoverishing.” – Juanma Lillo)
在足球世界裡，陣式（Formation）就是一個為了方便溝通而生的概念。一支球隊的戰術體系、踢法、針對性部署、或球員的角色，本應是錯綜複雜的概念，而陣式就只是方便我們了解這一切的起始點。然而，嘗試利用簡單的陣式去「分析」一場球賽卻成為司空見慣的做法。久而久之，球賽的本質和複雜性就漸漸被忘記。
【何謂陣式？】
所謂陣式，其實純粹是形容球員在場上形成的橫向陣線（horizontal lines）的數量，和每條陣線上球員的數量。例如，4-3-3則代表除了守門員外，十名場區球員形成三條橫向陣線，最接近自己龍門的陣線由四名球員組成，其餘兩條陣線則由三名球員組成。一般來說，基於所選的陣式，我們可以大概了解每位球員既定的角色和功能。例如，最接近自己龍門的是負責防守的後衛，最接近對方龍門的是負責入球的前鋒。上述的資料相信大家都理解，但隨著現代足球的演變，衍生出來的問題是，這套方法已不能詮釋球場上所見的一切。
與現代足球相比，其實一直以來足球員在場上的功能非常單一：前鋒只負責進攻，後衛只會留守後場防守，結構的流動性極低。因此，簡單的數字（陣式）便能夠大概反映一支球隊的結構。直至七十年代，傳奇荷蘭教練Rinus Michels所推行的「全能足球」令足球從此變得不一樣，每位球員的功能、球員之間的互動和流動性都大大增加，球隊的結構和其互動亦越來越複雜。近年，很多球隊的陣形結構都會隨著比賽的階段（Phase of Play)而改變，如後場組織和陣地進攻的結構會不一樣，高位壓逼和低位防守的結構又會有調整。一套簡單的數字已不能再反映球隊的結構，所用的「位置」稱呼亦不能概括球員的功能。
【足球比賽遠比一堆數字複雜】
上面提過，陣式只能粗略描述球員在場上位置，卻忽略了數個足球比賽中最重要的元素。首先，陣式未能表達場上球員的取態（Intent）和行為（Behaviour）。球員的取態和行為是球隊踢法的根基，亦代表著球隊的理念和部署。即使兩名球員於相同陣式中出任相同的位置，其取態和行為亦會截然不同。最簡單的例子是守門員。從陣式而言，這名守門員永遠是被孤立的最後一人。每支球隊也只能派出一名能於禁區內利用雙手觸球的球員，這個球例已很大程度構成了守門員的取態和行為。若單從這兩方面理解，守門員的功能的確有限。但真正觀看球賽時，相信不難察覺每支球隊的門將在行為和取態上都截然不同，這正是基於球隊的體系和踢法。
另一個重要的問題是，單以陣式來分析的做法，其實是基於一個將每位球員和球隊視為機械式運作的獨立個體的前設，忽略了球員之間的互動，扭曲了球賽的本質。要分析一場球賽，必先理解該運動的本質。根據著名足球教練和理論家Jan Tamboer和Raymond Verheijen的論述，一般的團體運動如籃球、美式足球、水球等，由於賽事的停頓較多且複雜性較低，教練有空間在比賽期間調整部署，並以一些預設運作模式（plays）來主導球員的行為。這些運動的教練對球賽的影響和控制相對較大，球員於場上的行為很大程度是執行教練預設的模式，偏向以教練為中心（coach－centred）。
相反，足球教練在九十分鐘的比賽過程中，唯一能作出較大影響的機會就只有半場休息的時間。由於足球比賽停頓少，參與人數多，球例對球員的行為限制亦非常少，在二十二名球員不停地進行互動的情況下，令球賽的本質極為混亂（Chaotic）和複雜（Complex），教練對球賽的控制亦相對上低得多。除了死球情況下，基本上很難安排和執行一些預設的行動。因此，足球教練一般會根據自己的理念和球員的特質，以一些原則（Principles）引導球員互動時的取態。在一套良好的體系中，每位球員雖然會接收到不同的指引和角色，但在實行時卻會形成互相協助和互補長短的效果。即使如此，教練雖然能設計體系和給予原則，但足球比賽的變化和未知性始終太高，令球員仍有一定的自主性和自由度。在比賽中球員不可能盲目服從教練所給予原則，而必須先透過各種根據點（Reference Points）了解球場上的情況，從而根據原則，在毫秒之間嘗試作出最佳的決定。
【陣式與空間分佈】
除了球員的取態和行為外，教練的指引一般也關乎球隊於場上的空間分佈（Spatial Distribution）。空間分佈是指十一名球員於特定時刻於場上所佔據的確實位置。不同的空間分佈可引發球員作出一些對體系重要的行動、令球員於場上建立互相支援的關係、或讓球隊能控制場上重要的區域，以及限制對手於場上可用的空間。簡單來說，球隊能透過空間分佈令對手作出特定的行為從而製造優勢。例如，一支球隊預先定下防守時於邊路逼搶的計劃，球員可先緊密地佔據中路的空間（空間分佈），從而誘導對手到邊路。另一個顯而易見的例子是曼城的進攻時以多名球員佔據皮球附近的空間。為了應付曼城的組織，對手必定會於近邊囤積大量守衛。此時，若曼城能快速將皮球轉向，遠邊的翼鋒便有大量空間製造攻勢。
回到空間分佈的論述，當教練試圖指引球員在某個階段，根據不同的Reference Points佔據特定的位置時，球員佔據的位置就會出現可辨認的模式（Identifiable Pattern），從而構成球隊的結構（Structure）。一般人都會以陣式描述球隊的結構，但由於教練安排球員佔據的空間會因應不同因素而改變，如對手的長短處，己隊球員的能力和狀態、比賽的階段等等。再加上球賽進行時兩隊球隊的空間分佈會有互相影響的作用，產生不同的變數，所以陣式實在難以形容在球場所發生的事情。個人認為陣式可作理解戰術的起始點，但有些教練甚至會更進一步，認為陣式是毫無作用，例如哥迪奧拿曾說過「陣式與電話號碼一樣，沒有什麼特別意義」。
【總結】
可能是基於足球的複雜性，以陣式分析和理解足球戰術的做法十分普及。然而，基於上面提及的幾個原因，這絕對是一個懶惰和不準確的做法。Juanma Lillo 亦曾表達普遍人對過程和結果兩者誤解：「結果只是一組數字，數字是無可爭辯的，但過程卻有無限的討論空間。因此，以結果論述過程就是本末倒置的做法。」將這句說話套用到對陣式和戰術兩者的誤解，就合適不過：「陣式只是一組數字，數字是無可爭辯的，但戰術和球員的互動卻有無限的討論空間。因此，以陣式論述戰術和球員互動就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The result （formation) is a piece of data. Results (Formation) are not debatable, the games (Tactics & Interactions) are. You can’t validate the process (Tactics ＆ Interactions） through the results (Form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