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之夜,台北田徑場見證台灣足球的新頁 | 陳子軒
國慶夜的台北田徑場,比賽之後人潮久久不散,在場數千名見證歷史的球迷盡情為台灣男足隊嘶吼吶喊,這一切,太不真實。
2019年亞洲盃會外賽,我們擊敗了在一個月前才以0比5慘敗的巴林,最後五分鐘不可思議的大逆轉,是一輩子值得珍藏的回憶。當裁判吹響比賽結束的哨音,我抱著身旁的太太,忍住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散場時,與球評鄭先萌緩步走出球場,聽他娓娓道來這場比賽似乎永難道盡的感想,我知道一直為台灣足球努力的他,感受一定比我更加強烈;等這一勝,這麼不可思議的一勝,實在太久了。
「希望十年後,大家回首這個夜晚,會了解到這是一切的起點,這裡有太多的可能。」台灣男子足球隊總教練Gary White在賽後如是說。
若說這是一切的起點,可能抹煞了先前諸多前輩對足球沙漠台灣的耕耘與付出,但在台北田徑場的夜晚,絕對是值得在台灣運動史留下一頁篇章——這一晚,我們用勝利獻上國慶賀禮,也向台灣足球的夏維耶時代畫下完美句點。
儘管任何事情的歸因絕非單一個人之功,這幾年的台灣足球也有著許多令人尊敬的選手,但這個世代的足球迷,基本上稱為「夏維耶世代」大概不為過。從他加入國家隊之後的首場比賽,也就是2011年7月主場擊敗馬來西亞的巴西世界盃會外賽以降,新世代的台灣足球迷開始現身,如今這群球迷以奇蹟般的勝利為他的國家隊生涯,以及他所帶來的時代畫下完美句點。句點的後面,自然希望是一個新篇章的開始,而非真正的結束。
臉書上在昨天的足球勝利文洗板之後,有棒球作家感嘆著:「忽覺台灣棒球迷在減少,沒有贏球沒有球迷,足球增加,有進球有球迷。」下面留言也引來一些棒球迷同聲感慨,但我必須說,此言對於台灣足球迷有失公允。
台灣的足球迷其實是最能忍受寂寞的一群人,如果他們生在全世界其他角落,都只會是再主流、再平凡不過的一群人,但在台灣,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卻顯得特立獨行。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愛足球,有人從電動玩具裡發現並招募了夏維耶後還不斷尋找「新台灣人」、有人虧錢辦足球雜誌、有人編、寫、通路一手自力通包地出版媲美國外水準的比賽刊物、有人用獨到的風格與所學為國家隊進行對手情蒐與戰情分析、有人從台中搭著夜車北上播足球、有「潮男」「潮女」們(潮濕的潮)座北朝南地在沒有屋頂的北看台大聲地唱著加油歌、有「不務正業」的交通警察和各行各業的人們不斷鞭策著足協,不為別的,就為了讓台灣不再自外於這屬於全球的美麗遊戲。
在2011年那場對馬來西亞的主場賽事雖獲勝,但卻因較少客場進球而遭淘汰,之後,台灣足球迷幾無國際賽可看。歷經一番沉潛與醞釀,2015年好不容易擊敗汶萊而進到俄羅斯世界盃會外賽第二輪,但期間一分未取而盪到谷底的世界排名第191名。如今,這群球迷才得以見證谷底反彈的巴林奇蹟;這一勝,他們等了太久。
儘管台灣的足球迷心裡多少都清楚,在他們的一生中可能都等不到台灣打進世界盃的一天,但他們依舊在,堅持著這微乎其微的夢想,他們不是一日球迷,而是一生球迷。如今,前進亞洲盃會內賽成了逐漸顯像的可能,儘管11月前進土庫曼的客場征途依舊險阻,但至少給了這群球迷作夢的權利。
對巴林這場比賽的英雄們,正是這塊土地上人民的縮影。在外來和尚英國教頭Gary White的領導下,夏維耶(比利時出生的台法混血)助攻台灣隊長陳柏良(旅中踢球久到有了濃濃的大陸腔)攻下追平的一球;致勝球由陳浩瑋(阿美族原住民)助攻台灣女婿朱恩樂(土耳其出生),有殷亞吉(西班牙出生)鞏固後防,有土生土長的霸氣門將潘文傑,在傷停時間精彩撲救為台灣守下勝利,加上其他克盡本份的台灣囝仔,成就了這場史詩般的勝利。
同時間,我們看到了人口只有33萬的冰島打入世界盃,繼2016年歐洲盃再寫傳奇,氣勢萬鈞的維京擊掌即將響徹全世界;美國一路跌跌撞撞,最終痛失世界盃,讓當初以2億美金代價買下2018年世界盃轉播權的FOX電視台即將迎接來一場大災難;巴拿馬、埃及晉級後的狂喜,我們也彷彿感受到。
曾幾何時,台灣竟也能透過足球,像世界上其他國家一樣,在同步進行的足球國際比賽日中,感覺到我們似乎是這世界的一份子了,儘管還只是在世界盃被淘汰後的亞洲盃會外賽,但在這樣一場比賽的氛圍中,透過場上的十一人,「我們」這個圖像逐漸清晰,儘管乘載著歷史的重量,讓我們對於這塊土地的名稱、旗幟等符號莫衷一是,但不管來自何方,認同這塊土地的人們,就是「我們」。
——而這一年的國慶日,我們都以某種形式,在台北田徑場。
威斯康辛大學新聞與大眾傳播博士,國立體大教授,研究專長運動、流行文化與媒體觀察。曾任FOX體育台美國職棒MLB球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