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高山結果倒下來｜金成
作為中國三大內家拳，先是太極拳，再來八卦掌，相繼輕易敗陣下來。常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要強調說，不是一般敗陣，而是他們實在敗得太短促，太無還手之力。我又想，《一代宗師》的資料顧問徐浩鋒會非常不爽，他花了接近二十年時間走遍內地搜集中國功夫資料，他自己也是位練家，更在電影中讓八卦掌推舉成一座連葉問也會仰望的高山。結果前後不到一個月，一座座高山倒下來，中國功夫淪為全球華人笑柄。此時此刻，對於花了半輩子練習功夫的人來說，那陣不是味兒實難以形容。
八卦掌挑戰綜合格鬥之極速敗績，絕對不可以用「兩項不同拳種難以比較」作為口實。八卦掌師傅被容許不用戴上拳套，某程度已佔了便宜，也無礙發揮八卦掌的奧義。但觀看畫面，八卦掌師傅的確連基本搏擊架勢也沒準備好，沒做好防守和接拳。他跟雷公一樣，沒有準備好好打架，好像習慣了雙方會擺架子遊來遊去，熱身兩分鐘身才正式開鬥。誰知道散打孩子一衝過來就朝頭朝腦狂拳猛打。作為極度業餘的練習者，我也相當奇怪，為甚麼國術的實戰力量會不濟到如斯地步。是近代練功夫的人退步太厲害，還是綜合格鬥的人進步過份神速。難道古代的人其實都不會打架，才顯得古代功夫如此高明？古代沒有像泰臣這樣的重拳手？難道以前的國人打架只懂打一兩個Format？換了今天對戰綜合格鬥就不懂打？甚麼是綜合格鬥？其實只不過就是最接近真實打架，幾乎近似生死相搏的格鬥。作為一種功夫國術，偶然一兩次盲拳打死老師傅不奇怪，但斷沒可能應變不了一些所謂街頭爛仔打鬥。
首先說明，我不相信太極拳和八卦掌是騙人的，也贊同挑戰者印證功夫的行徑。造成今天局面，不外乎兩個原因。第一就是失傳配合造假。關於失傳太容易發生，內家功夫本來就是一件沒打算廣傳，非常難練成的一種技術，尤其八卦掌只會比太極拳更陰柔更難練。某些功夫傳到現代的師傅沒有好好練習，或把祖師爺留下來的誤解荒廢，然後自已半心知半肚明地，終日表演套路蒙混過關，對著弟子或外賓表演預先設定幾套招式路線：「嗱，你待會這樣一拳打來，我便必定可以這樣回應。」那個拳頭半分偏差不得，否則就是破壞劇本接不了戲，久而久之成為一種慣局。再過份些就聯同十位八位徒弟門生，拍些甚麼隔空取物，凌空傷人的笑話，把功夫妖化到怪力亂神的地步。後來終於假到成為一種慘劇，被徒弟同門吹捧得意氣風發沖昏頭腦，連自己也騙倒了，以為自己好神，於是便找個散打MMA來決鬥過過癮，結果自己刺破自己親手吹出來的泡沫，丟眼人前。
第二是太缺作實戰練習。我想這位八卦掌師傅的情況就是如此，他可能並非全無功夫，否則他不會衝動到找個年輕MMA對手來挑戰，然後在鏡頭前毀了半生聲譽，他絕對可以不打這硬仗的。很大可能是他長年累月只跟自己門生操練，大家都熟悉了對方的習性和路線來練習，當然也顧及禮儀和留力，習慣了八卦掌之間的客氣切磋，可能擺架式轉圈對峙已花上半分鐘，一接觸可能按著既定軌跡，兩三下分了高下便和平散去，吃頓晚飯再互相吹噓三小時，就是這種流程最害人不淺，讓那些虛無飄渺的自信建立起來。也沒有跟其他門派練習，甚至再沒有山東大漢來踢館，沒有經過近乎真實、千變萬化的的拚鬥，沒有操練臨場講手的敏感度，更欠缺真實對陣的心理預備，忽然間遇上陌生人開足引擎衝過來，兩三記盲拳已足夠方寸大亂，本來可以捱三分鐘的功夫再倒扣八成，終落得幾十秒兵敗如山倒的結局。
有看過《功夫傳奇》的朋友可留意，講伍允龍介紹形意拳那輯。他曾透露在國內跟形意拳弟子講手時，明顯感到他們功夫㡳子明明不俗，卻好像欠缺真實打鬥經驗。當他回來香港拍攝下半集，跟香港較注重實戰訓練的意拳弟子比試時，明顯要加倍慎重起來。要知道有些人天生很會打架，手腳運動攻擊起來就是流暢無比，他們的死力蠻拳，絕對有可能掃低師傅級人馬。但如果師傅是講慣手的，如已故詠春宗師黃淳樑，實戰講手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你的蠻拳想無端端意外得手，便相當不容易。
我信服MMA的打法很厲害很實用很多元，是從前中國功夫沒遇上過的，又或者是近代武者從來沒有想過要應付那個境界的。今天中國功夫來到這地步，如果還顧及傳統和門派聲望，不要隨便說上擂台這麼大龍鳯，就只是面對陸續有來的小規模iPhone拍攝挑戰賽，也務必謹慎反省自身門派的實戰技藝。在日本，醉心中國功夫的日本人，他們練習過意拳（大成拳）或詠春後，都會邀約空手道門生私鬥拍片，輪贏是等閒，卻是學武之人該奮勇面對的事情。有朋友告訴我，師傅教拳試練有時落手頗重，回家胸口要捽跌打酒。我告訴他要多謝這種師傅，他在告訴你真實打鬥時，至少該具備承受捱打的心理狀態。如果怕痛，不如上健身院，或者買對跑鞋跑步練氣，或買架三萬元的碳纖單車操馬路，同樣可以有型身體好。如果有天你遇上的師傅，講到天花龍鳯，試招時生怕弄皺你件侐衫，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他就是害死你的人。
（圖：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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