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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d Evans 無罪系列(四,最終章):被告失業、事主匿名避走,誰之過?|法律界基層工人 – Charles

二零一一年五月下旬的一個星期天,威爾斯北部,萊爾市。

一名十九歲的餐廳女侍應,工作到接近半夜下班。喝一些酒,回家洗了個澡,凌晨一點半又進入了一間酒吧。她喝了伏特加,待到三點鐘離開,走到一間印度烤肉店,店主面前是個酩酊大醉、步履不穩的女子,跌倒在店內地上。她又踉蹌地去了一間薄餅店,買了薄餅,在店門外吃,卻把手袋遺了在薄餅店內。

從離開酒吧開始所發生的一切,女孩子說,她完全「斷了片」,零印象。

她走著走著,絆倒在一位廿多歲的小伙子面前,兩人聊了一會,登上了的士,司機看到女子的上衣已經鬆脫了些。四點十五分左右,的士停在一所酒店,兩人下車,男士在車上給另一朋友發短信︰「逮到獵物」。他已經在旅館訂了房。


(圖左為Clayton McDonald)

訂房的「獵人」,是英格蘭足球員 Clayton McDonald,當時剛離開甲組球會華梳爾,準備轉會到乙組的維爾港;收短信的人,就是他的好朋友 Ched Evans。
McDonald 繼續扶著女子,酒店夜班門房看到她「醉得很」,且邊進房邊說「你不會離開我的,是吧?」兩人在房內雲雨,Evans 帶著兩個朋友也來到酒店,Evans 央求門房給他另一張房間匙卡,撒謊說「我朋友訂了房,但他不用房了」。Evans 進房加入大戰,門房在門外聽到有人做愛,相信沒甚麼問題,就走了。

兩個同來的朋友沒有進房,卻走到酒店外,用手機隔著窗拍下房間內的情景,直到有人關了窗簾。

女孩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她獨自在酒店的床上,全身赤裸,又頭痛又迷糊,還尿得一床也是。她到一個朋友家,大力敲門,朋友一打開門,就看見她「歇斯底里地大哭」,好不容易地吸一口氣,說自己睡醒就是赤裸在酒店床上,卻完全不知何故會被帶到那裡。

她報了警。她說自己連如何離開酒吧也記不清,印象中唯一出現過的東西,是到過烤肉店、吃過薄餅,然後就是在酒店醒來,衣服散滿一地。

警察在同一天已經找上 Evans 和 McDonald,兩人早在日出前就返回 Evans 的住所。McDonald 從正門離開,吩咐門房留意房內「那有點不舒服的女孩」;Evans 卻是從緊急通道離開。
甲組球員 McDonald 經審訊後,強姦罪名不成立;威爾斯國腳、錫菲聯球員 Evans 則被判有罪。

從案件提審開始,女子(以至出庭作供的友人等)一直按照保護性罪行受害人的法令,獲頒令終身隱密姓名,但從媒體開始跟進案情起,一直有球星的支持者,在 Twitter、Facebook 點名指責女子「老屈」、「蕩婦勒索不遂」云云。十多人先後因為在公開渠道「開名」而被定罪罰款,當中就包括 Evans 的表妹。支援性罪行受客者的團體直言,這是英國歷史上最惡劣的污衊受害者案例。
女子搬離了威爾斯北部,改了名,再改了名。Evans 獲得假釋後,女子的爸爸接受傳媒訪問時說,女兒因為怕危險,將不會跟他一起過聖誕,她當時已經搬過五次家。

又過了兩年。Evans 在法律上已是清白之身,網上的 hashtag 熱潮當然也得湊熱鬧,來一個 #justiceforched。連著的帖子,斯文一些的,提議要女子也嘗嘗鐵窗滋味;更無禮的,就是大肆指責「這妓女毀了 Ched 的生涯」。面對「理直氣壯」「反敗為勝」的支持者,警方不得不再次提醒,匿名令繼續有效,切勿以身試法。

至於「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的 Evans,諷刺的是,就在他定罪的那個月,他才剛獲職業球員工會選入「甲組球季最佳陣容」,且快將約滿的他,深受英冠以至英超球會的青睞。然後呢?就是定罪入獄。

在他假釋前半年,錫菲聯新領隊 Nigel Clough(名帥 Brian Clough 的兒子)曾考慮在新球季讓他重返球隊的可能性,結果是十五萬人聯署反對,認為這是對性罪行受害者的冒犯。本來,基於球員工會的要求,錫菲聯容許假釋的 Evans 在球會跟操,而聯賽會亦表示,應該鼓勵獲釋的更生人士重返正常的工作崗位,但因為群眾以至贊助商的壓力,Evans 在跟操一個月後,就被錫菲聯終止安排。

從那時開始,Evans 嘗到了甚麼是「過街老鼠」的滋味。幾乎每一個被傳媒指稱對他有興趣的球會,即使它們本身也說不上是甚麼班霸大戶,要麼是立即否認避免關公災難,要麼是在充分考慮球員價值與經濟影響後,決定劃清界線。

有報道傳出,甲組奧咸打算以周薪四百鎊(以當時匯率計約值港幣四千八百元),簽入這名在七年前以三百萬鎊轉會費離開曼城的前國腳;除了另一輪數以萬人計的聯署聲討外,這次加入反對的,還有時任在野工黨黨魁文立彬 (Ed Miliband)。雙方最終各自聲明不會繼續商討加盟事宜,《每日郵報》體育專欄作家 H. Winter 對此事的評論,大概可作為公眾惡感的詮釋︰「人們最不滿的是,他犯的罪行,為很多人來說,基本意味從此失業,但這已定罪、毫無悔意的強姦犯,居然自忖可以重回這高姿態的行業 (swan back into a high-profile job)。」他也批評 Evans 在致歉的同時,不但堅持無辜,甚至繼續在他個人網頁內,發表冒犯而且有違法之嫌的言論,對受害人二度傷害。值得一提的是,迫使奧咸「棄簽」的,還有球會職員的親屬受到恐嚇,將會被「強姦」。

另一個一度對 Evans 有興趣的球會,是業餘頂級聯賽球會甘士比 (Grimsby Town),這球會正正就是同案另一被告 McDonald 無罪獲釋後,曾經待過一季而且踢得不錯的地方,但同樣因為擔心關公問題衍生財政壓力而未有成事。

直到 Evans 今年初獲上訴庭二次聆訊並撤銷控罪、發還重審,終於有球會敢簽下他。入獄前的最後一仗,是在甲組錫菲聯對戰萊頓東方時入球;四年多後,作為回歸職業足球的起點,他為新東家車士打菲特射入扳平一球,結果球隊在甲組開咧戰一比一迫和牛津聯。

某程度上,Evans 的家人、支持者與法律團隊,一直用高調的公關行動,作為推翻控罪的整體策略的一部分︰透過網頁呼冤、委聘私家偵探、不惜「懸紅」徵求翻案證供、意圖扭轉公眾觀感等等。就算沒有如此進取(且花費不菲)的公關經營,社會對於「強姦」一類事件,本來就是觀感強烈︰「不論法律的形式和實質內容為何,[強姦] 這個詞在我們的文化裡,已等同於一種特別令人髮指的惡行。」(蘇格蘭法律委員會︰《有關強姦和其他行性罪行的討論文件》,2006 年 1 月,譯文由香港法律改革委員會提供)當配上一個富有球星作被告,還要大費周章地在法庭與輿論戰場自辯到底,大眾的討論當然以幾何級數升溫。

這套公關戰,未必直接與 Evans 成功脫罪相關,畢竟辯方上訴重審時的主要證人,其實一早已經出現在調查過程中,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二人是受到任何新的威迫利誘而提供新證據。但另一方面,Evans 團隊的積極公關手段,的確凝聚了一群「粉絲」,接受他們一方堅持無辜的論述,且願意為他在網上輿論與人「交火」;與此同時,它亦是一把「雙刃劍」,不斷反覆提醒大眾,Evans 正面臨強姦指控的事實,以致即使在講求「更生」、「接納」的今天,定罪後獲假釋的他,也很難受到社會原諒,認定他與聲名顯赫的職業足球生涯必須絕緣。最終,他要待到法律上有脫罪的希望,才總算能重返球場。

即使無罪已成定局(從事實層面而言,控方很難再獲得證明女方在事發時不同意的新證據,法律上也幾無可能說服上訴庭第三次開庭)、重拾職業球員的身份,Evans 的公關取態,仍然十分謹慎。他堅持只會就事件過程中對人們(包括女子及其家人)造成的困擾致歉,但他強調不能直接向對方說「對不起」,他堅持自己沒有做過任何犯法或傷害對方的事;他與那些在網上欺凌女子的人士言行劃清界線,但繼續透過法律團隊,密切留意任何在媒體上指斥他「有罪」的評論,並毫不猶豫地發出律師信要求澄清。

無獨有偶,環繞性罪行事件的公眾爭論雙方,同樣很容易就拾起「二元論」作為支撐理據的基礎︰支持受害人一方,會力斥被告傷害弱小的一方,更聲言任何自辯無罪的說辭,無非是將罪責置於受害人自己 (victim-blaming) 的污衊之言;支持被告者,就會指責對方無視被告只應由法庭定罪的憲法權利,將被告在法律上無罪的辯解,放大成「力保聲譽清白」的正義之爭,進而將未能證明指控的一方,攻擊成「欲拒還迎」「口裡說不身體很誠實」的「偽證者」。

就女子與 Evans 之間這宗發生在那個叫人懊惱的星期一凌晨的事件,雙方的支持者都說自己的 “baby” 才是受害者,但以中立的眼光來看,這可能是雙方皆對、且唯一正確的地方。Evans 背著女友一夕風流,結果要終身背負一項「令人髮指」的罪名,即使法庭已經裁定他沒有犯下這罪;女子單是姓名也改了五遍,成了公開領域的避諱,同時是好事者凌辱的對象,然後又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她在做愛時會說出甚麼,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她指出,自己在不知情下跟人上了床,而原來在法律下,沒有人要為此而負刑責。

女子在整個刑事程序中,沒有加鹽加醋捏造沒有事實根據的指控。從二人的說法而言,確實排除不了一個事實的可能︰一個女子在大醉中跟萍水相逢的人 3P,她的表現完全不讓另外二人覺得她有不願意的可能。沒有人有意圖在這個凌晨的事件過程中,傷害其他人的身體或者名聲。上訴法庭在第二次聆訊時聲明,這件案的案情是「特例 (a rare case)」,案件本身沒有立下任何對以後強姦案審訊有約束力的法律先例。
簡言之,事件,完結了。法律仍然維持原貌︰沒有同意的性行為就是「強姦」;性罪行審訊沒有特殊情況理由不得揭露當事人性史。

女子現年已經二十四歲,如果公眾尊重她,她大概可以憑藉新的身份生活,朋友、同事不知道她的過去(或者知道而願意守秘),她與一般人一樣工作、與人交往、拍拖、結婚,組織家庭。

Evans 已經是車士打菲特的球員,目前進展不太好,可能要護級,他是球隊首席射手,暫時十一場入了五球。他不是強姦犯。很幸運,女朋友原諒了他,二人有了一個兒子,她已經答應下嫁給他。
完了吧,如無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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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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